深秋的银杏大道上，刘明远望着满地枯黄蜷曲的落叶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处分决定书边角的褶皱。夕阳将县园林局灰白的外墙染成血色，他恍惚又看见三年前那个飘着桂花香的清晨。
“刘站长，这份报价单……”刚调来的小王怯生生地递上文件，刘明远抬头瞥见单子右下角熟悉的“义丰园景”印章，“放这吧。”刘明远示意小王把文件放在桌面上，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着老父亲的嘱托，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。
“明远啊，你当上园林局的站长，也该关照关照家里。”那是任免文下来的那一天，他回家跟父母报喜时，父亲用布满裂口的手轻轻拍在他肩头，指尖混合着香烟与腐殖土的气味，每次想在苗木订购合同上签字时，那味道像条吐着信子的蛇埋怨他没有听父亲的话。
直到那个暴雨夜，母亲确诊肺癌的消息传来，医院走廊里，父亲佝偻着背在电话里求人：“王老板，那批罗汉松再宽限半个月……”他摸出见底的工资卡，仿佛顿时想通了一个重要的事情，发疯似的冲进雨里，一路奔向办公室，掏出那份“义丰园景”的报价单，挥洒着手中的笔，第一次在采购单上签下“经考察符合资质”字样。
最初的罗汉松换成了香樟，后来又变成按棵计价的银杏。喷灌系统滋滋作响的水雾中，他闭着眼睛在验收报告上写“植株健壮无病虫害”，尽管那些银杏的根系已有点发黑腐烂。
寒冬很快到来，小王浑身挂满白色的雪花，急匆匆闯进办公室，“刘站长，施工队说土球捆扎不规范……”小王的声音在发抖，“这些树苗报价比市场均价高47.6%，刘主任您看……”
“走采购就是这样，新来的你不懂，我来协调好了。”刘明远故作镇定地把小王搪塞了。
巡察组很快来了，暮色中的银杏叶还在簌簌飘落。当巡察组调取那27批次苗木采购合同时，雪粒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上，他整个身体充满着血液倒流的寒意。
深夜的办公室，台灯将影子拉得细长。刘明远打开电子邮箱，这是他给巡察组写的第4份情况说明，这次终于附上了银行流水，包括母亲治疗期间收到的18笔“特殊补贴”。发送键按下的瞬间，窗外传来沙沙声响，不知是哪棵新栽的树在暗夜里悄悄扎根。
“经查实，刘明远父母经营的‘义丰园景’苗木销售部，近三年累计向单位供货价值71.5万元。”处分决定书上的字符像魔鬼一样舞动起来，化作林地里一棵棵枯死的银杏，那些本该亭亭如盖的树苗，根系缠着灰白色的腐败菌丝，像极了他被蛀空的人生。
